雅言的演化:唐朝宰相张九龄是讲白话的抑或是客家?(上)
100次浏览 发布时间:2023-07-03 11:48:38
张九龄
张九龄这个人
先解决“讲什么话”的问题吧,毕竟认定客家人的重要标准是会不会讲客家话。
但这个问题也不是那么好讲清楚的。想了想,这样吧,也分两个方面来说。第一个方面,张九龄当官时是怎么跟皇帝和同僚沟通的。第二个方面,张九龄在老家用的是什么话,是跟上朝的话一样,还是所谓方言?
先简单介绍一下张九龄这个人。
张九龄画像
张九龄(673年~740年) ,字子寿,号博物,韶州曲江(今广东省韶关市)人。唐朝开元名相、政治家、文学家、诗人,西汉留侯张良之后,西晋壮武郡公张华十四世孙。聪明敏捷,善于属文。景龙初年,进士及第,授校书郎。
开元盛世的最后名相。
开元二十八年(740年),去世,终年六十八岁,追赠司徒、荆州大都督,谥号文献。
张九龄去世后,唐玄宗对宰相推荐之士,总问“风度得如九龄否?”
张九龄不仅写诗了得,还勤政为民,因此,张九龄一直为后世人所崇敬、仰慕。
要探究张九龄上朝讲什么样话,得要引入“雅言”这个重要的概念。
什么是“雅言”?
先简单知识普及一下“雅言”。
“雅言”即古代普通话。
郑张尚芳先生认为,“雅言”指合乎规范的古代标准音。
古代,“雅”与“夏”互通,“雅言”来自“夏言”。“夏”,指以洛阳为中心的中原地区。汉族先民华夏族,最初生活在以洛阳为中心的河洛地区。汉语最初就诞生在中原地区,以洛阳音为标准音创造了汉字。
中国最古的词书叫《尔雅》,“尔”是“近”的意思,“雅”是“正”的意思,在书中专指“雅言”,就是语音、词汇和语法等方面都合乎规范的标准语。
《论语.述而》曰:“子所雅言,诗、书、执礼,皆雅言也。”钱穆在《论语新解》中亦训为“正言”:“古西周人语称雅,故雅言又称正言,犹今之国语,或标准语。”
孔子所用的“雅言”,就是以东周洛阳及周边语音为基础的“读书音”。
清代训诂学家阮元《与郝兰皋户部论〈尔雅〉书》进一步指出,“尔雅”是“各国近于王都之正言”,是“各省之土音近于官话者”。
古代普通话雅言的演变
马克思对共同语的形成曾作过一次精辟的论述 :“方言经过政治集中和经济集中而集中为全民族的共同语”。这句话不难理解,“雅言”是因为政治经济发展,交流的需要而产生的。
语言学大师王力先生研究认为,夏商周三代一脉相传,上古音的下限为西晋永嘉之乱及五胡乱华以前。也就是说,西晋灭亡之前,“雅言”基本没有变化。
“雅言”的演化
东晋,洛阳音和当地古代的吴语融合,形成金陵雅言,说的是金陵话。
北魏官话初为鲜卑语,后因中原汉人比较多,官话改为“雅言”。史载:北魏孝文帝下令:“断诸北语,一从正音。”正音就是洛阳音,就是“雅言”。
隋朝,出《切韵》(今已佚,幸有增订本《广韵》传世),将金陵雅音和洛阳雅音作为基础的正音,两大雅言融合成为长安官音,也称“秦音”“汉音”。
唐朝,做《唐韵》,基本继承了隋朝的官方语言。张九龄等人编纂的《唐六典·卷四礼部》规定:参加科考的人“皆须读文精熟,言音典正。”
北宋,有《广韵》,偏向汴梁本地的口音,为汴梁官话。
南宋,做《平水韵》,官方语言偏向杭州本地的汉语成分较多,为杭州官话。
元朝,双语制,有蒙古语,有中原河洛正音的胡化汉语。
明朝,废除胡化汉语,做《洪武正韵》,以正汉语的语音。此时遵循的是中原地区的正音。明朝国都在南京时,因明前中原地区已经多个北方民族融入,江淮地区的“中原之音”反而更纯正,南京音成为官话。当时明朝官话,类似于吴语。
清朝,官话以北京音为标准。
1728年,雍正皇帝说:“朕每引见大小臣工,凡陈奏履历之事,惟有闽广两省之人仍系乡音,不可通晓……赴任他省,又安能宣读训谕,审判词讼,皆历历清楚,使小民工晓乎?”于是,他下令在福建和广东设立“正音书院”,以八年为限,若还学不会标准官话,就禁止参加科考。清俞正燮编撰的《癸巳存稿》对此就有记载:“雍正六年,奉旨以福建、广东人多不谙官话,着地方官训导,廷臣议以八年为限。举人生源巩监童生不谙官话者不准送试。”
唐朝官话真的是白话吗?
好,历朝历代的“雅言”即官话,我们都大体搂了个遍了,这回我们来研究一下唐朝的“雅言”。
大明宫含元殿立体复原图
据刘肃《大唐新语》卷13《谐谑》记载:武则天当政的时候,洛阳有一个卖饼的无赖,叫侯思止,雍州醴泉(今陕西礼泉)人,出身卑微,满嘴方言,因为上书告密有功,而被授予御史的职务。
有一天,朝廷规定禁屠宰若干天。这位侯思止知道后愁眉苦脸,对同僚崔献可说:“今断屠宰,鸡猪鱼驴,俱不得吃。吃米面,如何得不饥?”结果引得哄堂大笑。
原来他用方言说成“圭诛虞缕,居不得诘,诘弭泥(去声),儒何得不饥”,叽里咕噜,令人不知所云。
同事崔献可大笑,笑得肚子疼,候思止于是向武则天告了崔献可一状。
武则天
武则天闻言大怒,跟崔献可说,我知道侯思止不识字,可是我已经用了他,你为啥笑他,你是不是觉得我用人不明。崔献可就告知侯思止说的鸡猪之事,武则天听了大笑不止,就没有为难崔献可了。
由此可见,唐朝官话,和现在的陕西方言差别极大。
大家有没有注意到,网上充斥这类说法:白话说是古汉语的“活化石”,闽南语说是古汉语的“活化石”,都想跟唐朝官话沾上边。
但是正如一位网友所说:“今天散落在各地的方言中或多或少可能保留一些唐朝的官话,依然与唐朝时的官话有很大的区别,在读音上经过千年的演变,已经有很大的不同,不能单纯按照今天的平仄读音去臆测古人的读法,而应该结合历史和文献资料,特别是根据唐朝的音律来研究。”
唐朝大文豪韩愈的 《送区册序》说:“小吏十馀家,皆鸟言夷面。”这“鸟言”说的是白话还是越语?韩愈被贬地为阳山,“鸟言”肯定不是指闽南语或客语。
还是唐朝的,柳宗元在《永州八记》里说:“楚越之间方言,谓水之反流为‘渴’。”又在《与萧翰林俛书》中说:“楚越间声音特异,鴃舌啅譟,今听之怡然不怪,已与为类矣”。这“鴃舌啅譟”也是指越语吧,对不?
又是唐朝的,祖籍洛阳的刘禹锡被贬连州后说:“蛮语钩辀音,蛮衣斑斓布。熏狸掘沙鼠,时节祠盘瓠。”这“蛮语”不是越语、瑶语是什么?
再是唐朝的,陈陶《番禺道中作》:“常闻岛夷俗,犀象满城邑。”
越人
还有别的朝代的。北宋苏东坡:“苦鴃舌谈,尔汝不相酬,未著绝交书,已叹交游绝,门前空罗雀,巷语纷鴃舌” 。宋代周去非:“余又尝令译者以礼部韵按交趾语,字字有异” 。明代徐霖:“中原雅韵何消记,南蛮鴃舌且休题。”
以前以为讲的是瑶语或壮语,但这些文人雅士应该很少接触獠人,接触最多的应该是讲“粤语”的居民吧。东坡先生这都“巷语”了,故讲的主要是白话即他们认为的“粤语”。
不妨用一首诗试试。还是唐朝的,杜牧的《山行》:
远上寒山石径斜,
白云生处有人家。
停车坐爱枫林晚,
霜叶红于二月花。
用白话读,押韵吗?不押韵吧?用闽南语读,押韵吗?押韵!用客语读,押韵吗?押韵!
当然,白话读古诗,也有押韵的时候,因为白话受“雅言”影响很大。
判断一个方言的性质,主要有两个:一个是发音,一个是底层基础词汇。有一种看法,白话中含有越语的底层成分,故指白话(叫法很多,比如粤语、广府话等)不是汉语,而是越语。这个很多专家学者有研究了,姑且作为参考吧。
反正,作为中原移民的“官N代”的张九龄,根正苗红,不可能讲越语(白话、粤语),也因为地处粤北的韶州,无可能讲闽南语吧。大家说呢?
那么,答案是什么?我们不可能直接回到唐朝的韶州,听张九龄讲话,但是我们可以合理分析,得出答案。
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张九龄